时值秋暮，毓意正坐在歌行的对面，听着那有些漫不经心的声调在她耳边悠悠响起，仿佛饱含了一份慵懒。可吐露出来的言辞，却并不像表面上来的轻松，反而有咄咄逼人的气势。
毓意直皱眉头，但也明白歌行每一个抛出来的问题都值得她去深思。比如歌行话锋陡转，突然提到了杨府的事情上。
“杨府家主之位若是要易主，你有何感想？”依旧是过分轻松的语气，然带着致命的尖锐。
“我身在宫内，既然未曾听闻，自然不方便有所举动。”毓意的眸光闪了闪，她似乎能想象杨府此刻的混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往昔她把亲情看得很重，可在一次次的利用过后，她竟能够和别人残忍地讨论这些问题。她像是已经从那个地方脱离的人，完全产生不了实质性的感情。
她曾对这样的自己有过陌生，有过彷徨，却在最后坦然接受。如梁鸢所说，那样的家，其实不要亦无所谓。她清楚身上流淌的血脉，仍姓杨，她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不会去深刻了解。关于杨府的一切，仿若都离她很远，而确实很多回忆与她渐行渐远。
收回飘荡的思绪，毓意抬起头放下手中的笔，轻笑问道：“歌行夫子，你觉得如何？”
“你变了！呵呵。”歌行扯出一丝嘲讽的笑，他以为他该是高兴毓意的变化。毕竟在如此的生活当中，只有变化才能让自己不断强大，心慈手软换来的代价往往残酷。可是他感到一股深刻的落寞，冥冥间陷入僵局中，他快要走不出来了。
暖暖，这样做真的好吗？他第一次不确定心里真正的想法，是否真如纳兰杼所言的冰冷。他只是为了私利行动！
“歌行夫子，路是我选择的。既然决定了，没有退缩的道理。谢谢你告诉我有关杨家的消息，我依然放不下。不过如果有可能，我或许会在宫里呆很长时间。至于杨家人，他们暂时想不我。”毓意看出了歌行的迟疑，马上开口。她不想让外界的因素困扰住心神，包括当初一度令她愤恨的歌行。
假使当初歌行没有让她看到那么丑陋的一幕，她应该还会是保存着心性的孩子。可假象被击碎，她除了学会拼命地去接受，别无它法。所以到了现在，她对歌行早没有了原先的仇视，她和他本是会这般。
“也许。”歌行扯出个微笑，迈步走到窗前，却瞥到窗外一个人影时，无奈地叹口气。他告诉过昭初很多次，他不会在私底下再教昭初有关琴艺的事情，没想到昭初一次次找上门来。
依照以往，他应该是疾言厉色地赶走昭初。反正他撕开平和面具下的摸样，便是天差地别的样子。但昭初让他有火发不出，每次都是静静地站在窗台底下，仰起一张虔诚的脸，那么炙热地望进那扇窗。
公主高贵雍容的架子，在她的身上完全找不到，真正地成为一个潜心求教的学生。这样的昭初令歌行说不出拒绝，不过也不代表答应。
毓意在他这里上课一事，若是让有心之人得知，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不耐地蹙了蹙轩昂的眉，颇带驱赶之意地出声：“昭初你回去吧，不管你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夫子！你说过，我有资格当您的学生。”昭初的声音褪却了原先的趾高气扬，有的只有女子特殊的娇柔，甚至清亮。
毓意坐在屋内，听着每次会出现的话，不由咧嘴一笑。宫里变化的不只是她一人，她身边之人全发生了不小的改变。尤其昭初的变化，实在出乎她意料。
“昭初，你我有三月之约。花朝节上的指点，我已经尽了自己的努力，而今过去的时日已久。凭借你的天分，实在不需要问我讨教。”歌行耐下性子，极为勉强地跟昭初絮叨。收下毓意在他的身边，实在超出了他的范围。如果再加上一个昭初，他的平静日子恐怕一去不复返了。
昭初没有妥协，而是满脸认真地请求：“学生不要求很多，只希望能在夫子身边学习琴艺就好。夫子若是闲学生会打扰大夫子的休息，不如每日选出半个时辰指点学生即可。”
她不是没有察觉到歌行这里的变化，仿佛有别的人进入了这里。她同样亦能看到毓意和启珍，每日形色匆匆，不知在忙活些什么。她明白，要是自己再不努力，长公主的地位或许摇摇欲坠。
从卫湄儿有时眉间散发出的不屑来看，她确实要警觉了。母后不在她的事情上上心，她唯有靠个人的力量。
“昭初，你走吧！你根本不需要我的指点，你的能力已经超出了我教导的范围。琴，是你心灵的结合。只要你用心，就能行云流水。况且你是皇室的公主，琴对你来说并不重要。”歌行兜转了那么久，总算是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的上半身支撑在窗台，一双清明的眸子牢牢地盯住昭初。脸上的神色坚定不移，不管说了什么都不会有改变。
昭初的神色黯淡，哪怕她请求如斯亦不可以吗？她喜欢琴，有过很单纯的喜欢。可歌行夫子除了以前教过她一些以外，便没有其它的动作。她原本以为歌行成为她的夫子，就可以学到很多不知晓的东西，却不知在别人眼中的不知晓，到了她的眼里只有皮毛罢了。
“夫子，我明白还会来。学生相信，您一定会改变心意。学生明白自己可能不是最好的学生，但坚信自己是最认真的一个。”昭初这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惹得毓意微微动了耳朵，纳闷不已。
歌行已是无话可说，急忙摆摆手：“你要来，只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管不了你，不过希望你不要把时间放在我的身上，毕竟利用这些时间还能做很多事。”
昭初闻言，一扫先前的阴霾，像是从歌行的字里行间得到什么保证一样，眉飞色舞地点头：“夫子放心，学生会继续努力。”
歌行关上窗户，不去管外面离开的昭初，沉下面色对毓意摇头：“事情不如表面上的简单，她缠着我学琴，另有若图。”
毓意挑了挑淡雅的眉，并未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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