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顺着方琼的话，笑道：“单于用兵如神，即便不用方公辅佐，想必也会得胜而归。方公跟小王在此处静候佳音即可。”
方琼默不作声，轻轻把玩佩剑柄上的鸡血石。
伏在树梢的盗仓眼睛一亮。这鸡血石价值不菲。
休屠王也知道，方琼今日非要拉他来到远离王庭之处“游猎”，未必是心血来潮，一心玩乐。因此勒住马，静静等待。
方琼这才慢慢说道：“方某直率，公请且莫责怪。依方某这几日见闻，刘可柔单于……急躁冒进，好大喜功，实非明主。而休屠王稳健可靠，征战立功多矣，其实……”
休屠王勃然变色，追问：“其实怎样？”
方琼扬一扬眉梢，端正英挺的面颊上挑起一抹冷笑。
“……难道殿下的心腹下人没对你说过，你比单于更适合统领匈奴部众？据方某所知，当年休屠王原本是单于人选之一，只是被刘可柔阴谋算计抢了先，这才……”
休屠王低声怒道：“不要说了！”
“……原本匈奴风俗，兄终弟及，才是正统。休屠王，你的兄长是上一任单于，可他却没来得及传位于你，便不幸中道而逝，这才让他的儿子抢了便宜。刘可柔眼下虽然未立嗣君，但左右是在他的兄弟和儿子之中选择。他可还把你这个叔父放在眼里？刘可柔得位不正，日后的单于血脉，也都将被他把持垄断，休屠王难道不觉得可惜吗？昆邪王是呼声最高的单于继承人，据我所知，他对殿下颇有成见，甚至曾强夺你的牛羊和土地。万一单于此次……嗯，不幸马革裹尸，昆邪王即位，他会如何对待殿下，简直不堪设想……”
方琼滔滔不绝。休屠王怒目圆睁，全身每一个毛孔似乎都在叫嚣“住口”，可却奇怪地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堂堂一个匈奴贵族，被几句话说得脸红脖子粗，呼吸粗重，须发戟张。
方琼拨马凑近，轻轻托起鸡血石柄短剑，似乎是邀请休屠王鉴赏一二。
“琼虽不才，身边仅有千余死士。其中一半跟随刘可柔南征，他们随时听候我的召唤；另一半藏身大漠，用这柄剑，便可调动。琼今日赠剑于休屠王，别无他意，只是希望殿下能够才尽所用，带领你的部众摆脱庸夫统治，重拾往日的荣光。”
休屠王呆呆接过短剑，眼中闪过五花八门的神色。
难以置信、嗤之以鼻、醍醐灌顶、孤注一掷、怒不可遏、壮志凌云……
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情绪，平日里各走各的阳关道，今日却因着方琼一番话，不约而同地齐聚一堂，说好了似的，狠命往休屠王的脑子里跳。
就连树梢上偷听的盗仓，虽然没多少阴谋文化的素养，也听明白了：方琼这是在鼓动休屠王造反啊！
果然，底下休屠王手执短剑，厉声道：“方公这是在鼓动我造反么！”
方琼笑道：“机会千载难逢，只是不忍看着殿下白白错过。”
盗仓伏在树上，一张蛛网就在他眼前晃。那蜘蛛捕了个虫，正大摇大摆地爬过去，冷不防一只小鸟飞来，反将蜘蛛叼吃了。
盗仓头皮发麻，一身冷汗。
休屠王毕竟在政治的黑染缸里浸了几十年，第一反应是左右看看。自己的亲随们全都恭敬地等在一箭之外，绝听不见这里的密谋。
这才压低声音，几次提气，终于道：“确实。单于一意孤行，大举南征，我匈奴民众里多有反对的，他却置若罔闻，十分令人心冷。”
这话与其是说给方琼听的，不如说是给他自己的。
而单于之所以“一意孤行”，“大举南征”，正是眼前这个方琼一力鼓动的！
将单于“调虎离山”，他自己却找借口留在王庭，难道……正是为了今日？
休屠王知道，方琼此举，绝非单纯助人为乐；他定要拿到属于自己的好处。
”方公有什么需要小王做的？”
方琼轻轻笑了。
“这个嘛……先父做冀州牧时，曾助匈奴击乌桓，未要一分一毫的谢礼。琼今日效法先父，还求什么回报呢？——就算要回报，等殿下继位单于之时，再说不迟嘛。”
休屠王浓眉紧锁。方琼左绕右绕，虽未明说自己的图谋，但他已嗅到七八分了。
方琼身为没落诸侯，带着少许残兵败将投靠刘可柔，是受人恩惠。即便刘可柔对他客客气气，他也始终抬不起头。
但方琼不愿一辈子寄人篱下。扶植一个新的匈奴单于，自己变成“辅国功臣”，从此高人一等。日后要杀回中原，借兵借粮，也都更有底气。
他搬出自己亡故的父亲，搬出自己和匈奴亲善的家史，让注重义气的匈奴人不好推脱。
说到底，也是为着自私的目的罢了。
但跟自私的人打交道，反而安全。因为双方各取所需，只要保障他的利益，便可以愉快交易。
那种整日把忠孝仁义挂在嘴边的人，才真正的靠不住。不定哪日他就改变立场，冠冕堂皇地朝昔日盟友捅刀。
休屠王沉吟半晌，神色踟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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