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四五日的工夫,惜琴带兵回到了扬州。士兵陈兵扬州城西,而她自己则一路入了武德宫参见父亲窦胜凯。
窦胜凯甚是欣喜,亲自走下龙椅搀起女儿:“吾儿金陵一仗打得甚是漂亮,论功行赏,若想向父皇要什么,便照直了说罢。”
惜琴咬唇不语,许久方才说道:“父皇,我忘了好多事。皇兄常年在外练兵,母后常年云游,只有父皇一直在我身边——父皇,女儿想知道,自己那十年是如何过的,我究竟忘了些什么?”
窦胜凯心里一沉,缓缓把脸转向了一旁:“琴儿,父皇与你讲过了,你这十年来很是平静,并无异状。若真是忘了,也都是琐碎事,忘了就是,不必再去追究。”
惜琴自是不信,又是央求又是威胁,窦胜凯却不肯多说,终于作了怒。惜琴察觉到情形不妙,便不再强求,黯然退下。
窦胜凯面沉似水,望着惜琴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忙传令下去,重申了一遍这之前下过的禁令:宫中任何人不得对惜琴提起过往十年之事,尤其是——惜琴嫁过人的事。
此令一再出,皇宫上下皆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言,连与惜琴多说上一句话都怕是有错。
扬州事情发展出乎窦怀意料,他的军队尚未完全撤出金陵,本因有长城护卫而固若金汤的扬州便遭到了大民的悍然攻袭。五十门升龙炮齐齐朝向扬州方向开火,对准的,是原来北国修建作为边境,而如今扬州倚为屏障的长城。
升龙炮威力惊人,连着三天连夜攻袭,终于将这一道人工的防线摧毁殆尽,就连扬州城里,也飘起了硝烟气息。
窦怀立刻调兵北上扬州支援,而民朝在滁州蛰伏已久的大军已如潮水般向扬州袭来。
眼下情势危急,虽有精兵抵挡,援兵在途,但毕竟不同以往。为防扬州陷落,窦胜凯当机立断,着人死守扬州,自己南下苏州陪都,以总领朝纲。
扬州武德宫,一片混乱。
匆忙之中的銮驾并不精致,仅仅是几匹千里良驹。窦胜凯欲亲自带走的皇族也只有两个人,皇后楚韶灵,公主窦惜琴。
“父皇,我不走。”惜琴断然拒绝。
“琴儿,”窦胜凯沉声道,“你的安危比扬州重要。”
惜琴道:“父皇偏安陪都,乃是关乎国祚,而女儿若是离开,便是将帅临阵脱逃,这等事,女儿万万做不得!”
窦胜凯沉思片刻,立刻传令下去,让本应随驾南撤的两万亲兵留下,拼死护卫公主。
惜琴并不推辞,亲自护送着帝后二人自南门出了城。
帝后二人皆是骑马,惜琴公主一身盔甲齐整,座下黄色骏马根骨清俊,举止有度,正是那日带了她与杨德上了桃花寨的“烈风”。惜琴虽是面色凝重,眉头深锁,却因着这一身戎装自带了一分洒沓英姿。
说起来,这还是惜琴此番归来第一次见到楚韶灵。她本就与母亲感情淡漠,加上楚韶灵养病宫中,母女二人,竟未能照面。
许久未见自己母亲,惜琴忽的觉得,那苍白清隽的面容竟显得有些陌生。
“惜琴……”临别之际,楚韶灵自马上翻身下来,到了惜琴身畔,忽的握住了她的手:“莫要逞强,千万惜命。”
惜琴一怔,手心中绵软的触感藏着一丝异样。
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楚韶灵就又回到了马上。
窦胜凯目光自楚韶灵身上移开,转向惜琴:“琴儿,听你母后的话,万事小心。”
惜琴目光自窦胜凯转向了楚韶灵,缓缓看了一刻,忽地一夹马肚,向着正大动干戈的城西去了。
楚韶灵胸口起伏不定,双手擎着缰绳,攥得手心都是汗,她合眼冥想了一阵,终于睁开眼来,对窦胜凯道:“陛下,走吧。”
……
扬州城西,炮声隆隆,烟尘滚滚。竟是双方对着开炮,但火炮利于攻城,守城却是牵掣,对于扬州守军而言,只是平白消耗火药罢了。
惜琴登城寻到守将,下令停止开炮,指挥扬州守军自南北门出城,绕开民军炮火,直接作战。
一个时辰过去,大民的炮火忽的停了下来,厮杀声遥遥传来。
既是攻城利器,便要舍城而出,以骑兵迎战才能变宝为废。
惜琴站在城楼之上,迎着硝烟气息眯起了眼,不动声色地打开了手中那几乎被汗浸湿了的纸条,上面只写了六个字——“女驸马,杨枫灵”。
短短六个字像是灵动的活物一般,自纸上跳了下来,跳到她的眼里,泪里,心里。她忽地觉得天旋地转,目眩神迷,垂下眼睑,只手撑着青色城墙,颓然倚靠着城墙坐下,等着心跳恢复平静。
过往岁月,缓缓在眼前淌过,不似金陵那夜那般湍急,一样样,一件件,都能让她抓得住,数得出。
“你的印记还在……”
“下辈子……”
“忘了我……”
那喑哑缠绵的嗓音反反复复回荡的耳边。
呵,窦惜琴,你怎么就真会忘了?那般深刻的撕心裂腑,你怎会忘得掉!?
厮杀声渐渐接近,惜琴撑起身来,极目远眺,一个面覆银罩,身姿纤细的白甲将跃入眼帘。
那一点银白,便活了整个死气沉沉的战场。
“我会在我死生轮回处等你……”
“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至也……”
“知君深情不易,特亡命来奔……”
惜琴外睑微挑的眸子眯了起来,狐狸一样的眉眼流露出别样的媚态。她迎风轻笑,将金色面罩覆好:“不管你是人是鬼,是生是死,到头来……还是要与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战场两边。”
【第十七章•重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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