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毓尘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字来:“保暖。”
枫灵不假思索,冲着下人们吼道:“拿火炉和棉被来!”她待人素来温和,此时气昏了头,一身暴躁的怒气焦虑,立时唬得众人惊慌失措地忙乱起来。
瞧着周围乱纷纷几乎成了一锅粥,尚毓尘几步到了她身侧,摇着头提点道:“你这样只能保得住外热,保不住内热,就算是炭火把她烤成了干,还是防不住阴寒入骨。”
枫灵一愣,定定盯着尚毓尘的眼睛:“那该怎么做?”
尚毓尘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让她热起来。”
枫灵仍是不解:“热起来?”
尚毓尘把脸转过去,一双漂亮的眼睛斜着转了过来,暧昧笑道:“非要我说那么清楚?这个,我想,不用我教你。”
“你——”枫灵终于领会到她话中深意,又惊又恼,竟羞得红了脸,张口结舌瞪着尚毓尘说不出话来。
尚毓尘退了两步:“别看我,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你就算恼恨我要杀了我,也得给她保命解毒不是?”
“……”枫灵沉吟一阵,看得出心思数遍,终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都出去吧。”
尚毓尘转过身,斜眼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便识趣地退了下去,她自己也施施然走到了门口,却又驻足,回过身好奇地望了杨枫灵一眼,笑意轻扬,转了身便要走。
“——别忘了解药!”枫灵高声吩咐道。
尚毓尘抿唇一笑,一边关门一边答道,一口蜀音娇媚婉转:“晓得咯晓得咯,啷个着急住啥子哟,春宵一刻值千金噻——”
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啪”地落地碎了。
尚毓尘不敢再玩笑,敛笑把门合好,命令下人把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听到了什么声音,都不得入内。
房中只剩下了枫灵和昏迷的怜筝。
尚毓尘匆忙从府中的库房寻了需要的药材,召唤了城中名医入府,细细嘱咐,令其小心熬药。一开始的时候,她还在药炉旁盯着火候,待了片刻便觉得了困乏,打了个呵欠,便出了房间,把摊子留给了那无辜的大夫。
此时落雪已停,园中也早已扫出了一条细细的石道,她却偏偏不肯走那正路,非要在这清冷的夜色中踏雪徐行,踩出了一地碎琼乱玉。
不妨去厢房探望下那杨枫灵与齐怜筝?
这个促狭的念头一出来,便马上拍了板。尚毓尘心情大好,轻快地向东厢房行去,打定了主意要看杨枫灵如何自处。但她还不算得意忘形,刚进了东厢房的园子,就想起了杨枫灵那阴晴不定、爱恨一锅炖的性子,不由得退了两步,却在此时,听到了有人醉声诵道:“……红衣佳人白衣友,朝来同歌暮同酒。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熟悉的声音不太熟悉的诗,尚毓尘心思一动,又向前走了几步,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搬出了小火炉,在园中煮水沏茶的楚生。
“楚先生,三更半夜不就寝,在园中吟诗饮茶,好雅兴呢。”尚毓尘自顾自地走到了楚生旁,鼻尖轻轻耸动,赞道:“好香好香,郁郁芳芳,带着好些花香,是什么茶?”
楚生连忙起身,将垫了棉垫的石凳让给了尚毓尘,自己坐在了旁边冰凉的石凳上,起让之间,他谦和答道:“郡主,我这不是茶,是我自平阴带回的风干了的玫瑰。”
尚毓尘一愣:“玫瑰?”她隔着巾帕掀起了小铜壶,借着反射的雪光看清了其中红红白白翻滚的花朵,好奇道,“这煮的是玫瑰?”
“是的,又唤作穿心玫瑰,还有个别名,煞是有趣,叫——‘刺客’。”楚生笑道,“我晚上吃酒醉得很了,想喝些清甜暖身的,可茶性寒凉,便想起行囊里的玫瑰了。”
“红衣佳人白衣友……”尚毓尘不见外地取了薄胎细腻的白瓷茶碗,给自己倒满了玫瑰汤,瞧着那上面的红白花瓣,不由一笑,“那日听得你念这几句诗,便觉得心思被触动了,所谓歌诗合为事而作,果真字字句句都夺人心。”
楚生不动声色地将火炉向着尚毓尘的位置挪了挪,冻红的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茶碗说道:“这是我从别处听来的诗,楚某初闻此诗,也确是为其诗中情致所夺——‘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尚毓尘好奇地望着楚生,她当年随枫灵一道入秦州,在长安城中,她虽是装聋作哑故作懵懂,可楚生与郑清萱的纠葛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她忽的满心怅然,如顿悟一般感慨道:“多少人游遍山水,可那山山水水之中,能让人记住的,不是那锦绣风光,只不过是,和那山山水水的记忆有关的——某某某,而已。”话音刚落,鼻尖忽然觉得一阵隐隐带着刺痛的冰凉,她仰天望去,瞧见漫天飞雪,好似花瓣一般,洋洋飘落。
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就蹦出了杨枫灵的这句话来:“我所见过最秀丽的雪,大抵是在扬州罢……”
“世人谓我恋长安,其实只恋长安某……”
长安城以南三十里地,不过三个时辰脚程,矗立着并不算雄伟怪奇的终南山。终南山的一座并不起眼的次峰背风坳里,便是忘尘观的所在。
忘尘观后有一山洞,名唤云阳洞,内有地热温泉,洞内常年温热,其中石柱屹立,钟乳如林,景致怪奇而绝美,温泉翻滚而怡人,便理所应当地成了观中长者修行养生之地。洞中黢黑不见光,故而放着成桶的漆黑猛火油,燃着长明灯火,无论何时,总是一片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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