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进门,阁中泛着一股子因很久没开窗通风的潮涩气息,还有满满的墨香气。因所有窗户都钉死的缘故,房中暗淡得很,初进门时,竟看不清东西。天令史花了些时间熟悉这光线,便听到了郡马爷依旧清亮的声音:“这么早就传膳了?放那儿吧。”
他循声看去,这才发现郡马正在桌案前挥毫画着什么,桌案上,地上,墙上,满满当当的,都是郡马画的画儿,看样子,有四五十张。想他被幽囚于此,确是没什么可以做的营生,也就是下下棋,画画图了。
他清了清嗓,上前道:“郡马,属下是来送信的。”
“哦?”枫灵讶然抬头,“谁的信?”
“是郡主给您的。”天令史上前几步,把信送到案前,不经意地抬眼瞥了一眼郡马藏在暗影里的脸,仍是白白净净、神采焕然,不像想象中那般胡子拉碴、潦倒失落,心下忖度,驸马果然是自持好洁之人。
枫灵拆开信函,一眼扫过去,不过二十八个字,细细读来,竟是首七绝:“所谓相思伤人智,形销骨立毁花颜。荷花梦觉少怀抱,其知郎君可念安?”细细念过,好一股子闺中怨妇的神气。
但取头取尾,提了八个字读来,乃是:智彦报安,所行何棋?
枫灵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随后便笑成了乐不可支的模样。她重新铺开纸笔,不假思索地提笔写起了回信。
天令史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探头看去,见她像是回信,又不像是回信,只因她提笔圈圈点点,不像是写汉字。
待枫灵终于写好了回信,正要封入信封,天令史上前道:“郡马,可否容属下查看一下您给郡主的信函?”
枫灵挑眼盯了他一会儿,目光清冷,虽是真诚,却让天令史自然觉得自己被蔑视了一般。他只得又补了一句:“请郡马见谅……”
“拿去吧!”枫灵将信扔到他脚下,“多给我拿些颜料和墨块进来,这几日都快没得用了!”
天令史唯唯诺诺,退到了门外,把门锁好,才敢拆开信来,打开信纸一看,不由得傻了眼。
尚毓尘早看到他已经出来,忙道:“天令史,偷看夫妻私语可是要折寿的!你还看得那么入神?”
天令史脸一红,走至尚毓尘身边:“属下只是以为——以为郡马他拿错了信。”
“嗯?”尚毓尘一把夺过天令史手中的信,不由得也是一愣。杨枫灵的回信比她的字还要少,或者说,一个字都没有,只有一张棋谱。
她皱着眉头看了一阵,忽的变作了一脸悲戚,泫然欲泣,拉着天令史的袖子凄然道:“郡马天纵英姿,温润君子,大好青春,便被你们这些人关在房中整日与木野狐为伴,下棋下棋,被你们逼成了如此棋痴!”她气愤至极,撕碎了棋谱,掩面奔回了天香阁。
见尚毓尘如此模样,天令史头皮发麻,心头发憷,有心去追,又迟疑了脚步,他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看密封得几乎不透光的布义阁,心下嘀咕:郡马真被关傻了?
尚毓尘奔回天香阁,立刻恢复了一脸平静,嘱咐幽兰将门关好,便坐在榻上,把方才在棋谱上看到的谱子摆在了棋盘上。她蹙眉行了几手,心中恍然:“果然是如此。”
“倒脱靴。”尚毓尘喃喃道,原来,是倒脱靴。
枫灵画的棋谱甚是简单,只有两处,一处乃是打劫,一处,乃是倒脱靴。本是黑子的胜局,却因为白子打劫,而导致黑子本来稳赢的倒脱靴被人连下了几手,变成了别人的地盘。
本是齐恒后发制人亦可取胜的倒脱靴局势,却因为担心被诱入埋伏而始终不肯一鼓作气追击到底,导致自身兵马全须全影地为智彦军诱敌深入变作了绵亘百里的队伍,光是营帐便要驻扎几百里,再因为蜀国军举民旗号攻向洛阳那一个惊天大劫导致齐恒不得不再拉长战线派兵回防,这一长,将本就瘦弱的苍龙拉得更细了些。
兵力应握成拳,而不是拉成龙。齐恒自恃人多,却不知,人多反成了负担。可以拥塞山路的不止是圆木巨石,还有躲闪不及的士兵。
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
七月十五,智彦夜间纵火,攻袭北国连营,天干物燥,草木枯折,秋风正劲,火势蔓延百里连营,山长道狭,躲闪不及,更有甚者,误中来路自设埋伏,死伤者不下二十万。
【第十章•捭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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