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陵师惭愧道：“家父训斥臣太重性情，近两年行事多有颓废，实在愧对陛下。”
齐恒笑意更深，挥了挥手：“既往不咎，如今朕带你出来，便是要将西征之事记上你一份功劳，你曾是状元郎，若是有次功绩，再与你赐婚，你便是丞相的不二人选。”
话已至此，曹陵师所说的只能是谢恩，话题已然走远，心中却有个结，仿佛齐恒天衣无缝的周密算计中，漏了一环。
只是，不知道，是哪一环。
此时此夜，远在百里之外的智彦王城，虽沉浸在入夜的宁静之中，但隐隐约约有个结尚未解开。
“等了这许久，也没等到师父的踪迹，”杨纪政面露忧色，轻轻抚了抚坐骑的鬃毛，叹道，“已经到了和枫灵约好的日子，我必须得走了——她如她母亲一般好赌，既然赌上了这些年的设计孤注一掷，我自然不能让她输。”
“事关大民的光复和血脉，老爷还是再等等吧，”爱笙揽住坐骑的缰绳，恳求道，“何况少爷的命途前程……”
“命途前程什么的，全是放屁！”爱笙的话未说完，便听到一声醉醺醺的怒骂自身后响起，众人都吃了一惊，忙回转身子，向着身后望去。
穿着破烂、胡子拉碴的红脸道士举止困难地从王宫房顶上翻了个身，侧撑着头说道：“不过，若是有好酒，贫道倒是可以给你们，嗝，算上一卦。”
环链相扣，从没有人可以看清全局，串线的人也许是今世之人，也许是前世的缘分。
长安太守府，自蜀国沉默归来的濮历沐袖手望向天边月色，脑海中忽然闪过一抹过于娇艳的红。
或许，那只无形的手，是冥冥中看不见的靠近与背离，欲求和追逐。
2
本是在云南视察军情的惜琴公主在消失了半个多月之后骤然出现在扬州明德宫外，便是深知惜琴性情的窦胜凯也觉得了意外，意外之余，还是带了几分欣慰。
这个骄傲的公主虽是任情纵性，但终究还是晓得轻重、识得大体的。
残阳如血，窦胜凯携着众臣登上扬州西城楼，远远望向曾是北国帝都的金陵，便是如此遥远，也隐约看得见齐公贤死前建起的延寿台。他轻轻一哂：“纵是乃父齐公贤，也是混沌糊涂，崇仙信道，齐恒黄口小儿，还不及他十分之一，便想着在朕面前耍花活。”思索片刻，窦胜凯随口问道：“如今最快可以筹集多少人马到扬州？”
身着云鹤黼黻的丞相王佐名上前一步，答道：“最快，两个月内，可以从湖广浙闽地区调动十万人马。”
窦胜凯轻轻颔首，又问：“蜀国此次东侵有多少人马？”
王佐名对此不甚熟悉，便向着身后使了个眼色，补子上绣着啸林猛虎的兵部尚书须崇贵上前答道：“蜀国军力是整个北国的三分之一，如今既然是要攻袭我朝，势必要带大部分人马——大约五十万，或者更多。”
窦胜凯侧过脸，看向撷英阁大学士苏伯卿：“蜀国到扬州，一路急行军，要多长时间？”
自丧子后愈见清癯的苏伯卿虽双颊深凹，却目光坚定，面不改色，冷声答道：“不到三个月，便可抵达扬州城下。”
窦胜凯屈指算了算，眉头皱了起来：“若是从东瀛调兵回来，要多长时间？”
丞相王佐名为难答道：“这——陛下，海上风波不宁，加之战船侵蚀，需重新修缮——”
窦胜凯打断了他的解释：“朕不问原因，只问答案。”
王佐名忙答道：“——至少要半年时间，才能撤回四十万军队。”
窦胜凯手捻虎须，骋目远望，望向西南向红彤彤的日轮，此时已然是日暮时分，漫天红霞如同火烧，照得人满面红光，他沉吟良久，又问道：“云贵府有守军多少？”
须崇贵心底算了算，上前答道：“约有五万人马。”
窦胜凯眯起眼，仰头看向渐渐染红的整个天际，忽的扬起手掌，狠狠拍向阑干，力道太过刚强，居然将檀木的雕栏生生拍断。旁人为其气魄所慑，不知君王心思所及所为何事，忙跪伏于地，连声请罪，只有两鬓斑白、面容平和的苏伯卿和一脸矜傲的惜琴仍蹙眉站着。惜琴瞥了一眼跪伏于地的众臣，昂起头，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向西南。
窦胜凯凛然旋身，自眼中射出一道精光来——“传令下去，自湖广调军，护卫京城；东瀛四十万人马，最迟五个月，立刻回防扬州；云贵府舒靖雄自令旨到时即刻筹集云贵兵马，攻打蜀国——”他转过脸，看向惜琴，殷切的目光里掺杂了三分柔和：“惜琴，云贵府的兵马，便交给你领军。”
快哉雄风簌簌袭过，掀动了红色衣裙的衣衫下摆，随风绚烂绽放，映衬着天边红霞，泛出耀眼的光芒，惜琴面容沉静，单膝跪地，拱手领命——“儿臣遵旨！”
3
自桃花寨归来王府，已是入夜时分，刚回到天香阁，还未进门，便嗅到了清新的芦叶香。枫灵猛嗅了几口气，高声道：“好香好香。”
“是哪个馋猫儿闻着香味回来了？”尚毓尘将手中杯盏放下，示意幽兰去为郡马净手。
“怎么，还没到端午，就吃起了粽子？”枫灵跨进天香阁，接过幽兰送上的湿手巾，拭了拭手，从容坐在桌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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