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门人爆粗口，把白允浪愣在了当场。一脸悲怆将化未化，就那么凝在了面子上。
花掌门一抬手，早有邢铭小心翼翼的奉了一晚凉茶。杨夕一旁看着那副狗腿模样，暗暗琢磨，人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自己估计当定了昆仑下梁，越长越歪可能是个必然现象，不是自己的错。
花绍棠接过凉茶抿了一口，清清淡淡道：“先说说，你这一死打算谢的是什么罪？”
白允浪神色一恸，便要以头触地：“允浪识人不清，养虎为患，偏听偏信，险些让程思成那野心狼子误了昆仑的道统。”
花绍棠抬起一腿，直接踹在肩膀上踩住，愣是没让他磕这个头。
“这个，不怪你。你常年苦修，阅历本浅，于人情世故一道更不是长项，若被坑骗也是正常。人么，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过错信两三好友，认错三五知交。就是我这把年纪，不也错看了你，把你当继承人带在身边教养了几百年。”
掌门人，您真是在白先生胸口插得一手好刀！
白允浪面上愧色更深，想要磕头，却肩膀拗不过掌门人的大腿：“允浪受门派栽培，却不能担当大任……愧对掌门人栽培，愧对师父授业之恩，愧对无面师叔救命之恩。”
“英俊”的无面在旁重重哼了一声，“你还记得我救过你……”
白允浪恸道：“弟子六十年来夜夜煎熬，不敢一刻忘怀……”
却听花绍棠打断了他：“这个，也不怪你。昆仑既然有掌门试炼，自然就准备好有人通不过试炼。纵然试炼的结果说你心底里不愿意接这个担子，但我知道你尽力了。只是但凡人，都难以控制自己心里的潜在想法。你错的也不是这个。再想想……”
白允浪连说两个心结，却被掌门一一冠以“不怪你”的回答。心头勒紧的那一根绳索，悄然间就有了一丝松动。
这话如果是邢铭说的，白允浪一定以为对方在故意开解自己，不会太当回事。但昆仑掌门花绍棠，那绝对是谪仙般的外表下隐藏了一颗简单粗暴灵魂，铁面无私得像个阎王。
白允浪看着掌门人一脸山雨欲来的平静，“允浪愚钝，请掌门人训示。”
花绍棠捧着茶碗的手垂下来，低眸看着白允浪：“诛邪榜上，名列第一这事儿，你是怎么搞出来的？”
白允浪惭愧道：“弟子灭了夜城三大世家，夜城帝君联合六位正道大能围剿弟子，弟子为求自保……”
“那三大世家可都是当杀之人？”
白允浪果断道：“奸淫掳掠，为恶一方，死不足惜。”
“你以一敌七赢了输了？”
白允浪唯一迟疑，“其中两个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小人，弟子一狠心就给杀灭了。另几个是真心的替天行道，但是弟子修为不够，留不得手，于是伤了他们……大约是，赢了吧。”
花绍棠淡淡的“嗯”了一声，不知道是对白允浪下手之前知道分辨好坏表示满意，还是单纯的对“赢了”这件事表示十分满意。
“那你觉得你是邪修么？”
白允浪低声道：“弟子的确造下杀孽……”
“你觉得，你是邪修么？”
白允浪微不可查的答了一句“弟子觉着不是。”
“那夜城帝君说你是邪修，你就认了？”花绍棠突然发飙，“哗啦”一碗茶水，全部扣在了白允浪的头顶。“你特么是缺心眼吧？”
白先生半身鲜血，满头茶叶，堂堂元婴修士，真是再也不能更狼狈。“但是弟子的确是灭了别人满门，那夜城帝君要找弟子算账也是有的……”
花绍棠一脚把白允浪踹倒地上，凉凉一笑：“哦，路见不平你忍不住出手，出手之后又心中愧疚，然后就忍不住糟践糟践自己，好让心里好受一点是吗？我说白小浪，昆仑什么时候教出你这么一点业障都背不得的剑修？”
白允浪如遭雷击，这番话语正中他心思，而此刻升起的羞愧甚至比自认有罪时更胜。按说这糟践自己以求补过的心里，本也是人之常情，可常人哪里会把这般大家心知肚明的隐秘心思拿到光天化日里晒？奈何花掌门他不是人，他是赤裸裸活脱脱一条毒蛇修成的千年老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不能说。
而一声“白小浪”更是盖过了千百句恶声恶语，直似把时光向前翻动了数百年。那时间，年轻蛇妖的“毒舌大法”尚未有今天这般纯熟；温吞如水的少年也还未双手染血。那时的无面还不是“无面”，那时的昆仑大长老看起来还没有这么老，那时候白允浪还不知道为什么新来的邢铭小师弟总是四肢僵硬的蹦来蹦去。
那时候，对于断刃白允浪来说，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只可惜，岁月从不因其美好而多做停留。
“六百年前，无面把你捡上山，好吃好喝养了你十几年；后来你师父又把你收在门下，倾囊相授教了一百多年；然后我把你带在身边，亲手调教了三百多年。我说白小浪啊，你说我们就是这么对一条狗，我是不是也能看见它跟我摇摇尾巴逗我高兴，而不是跑到我跟前一头撞死，就让我跟着伤心呐？”花绍棠半垂着眼皮看着白允浪，“还是说，你觉得自己出了昆仑的门墙，所以你死了我们就不难受了？”
一番话说得白允浪两眼险些滴出血来，伏在地上连连叩首：“掌门师叔，允浪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花绍棠这回没有用腿拦着白允浪磕头，漠然无声的受了他的全礼。
杨夕默默的看着，轻轻捅了捅身边的残剑邢铭，恍悟道：“啊，这是不是收买……”声音虽然很小，但还是一张嘴就被捂住了。杨夕看着捂死狗一样捂住自己的残剑先生，只听邢铭说：“掌门从来不需要收买人心。因为昆仑的人心，永远在他这一边。”
杨夕看了看满屋子认真挨骂，既不敢离开，又毫不敢记仇的大修士们。心里觉得，残剑先生说的或许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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